苍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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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9更新：补了1k5的无尽夏剧情。

本文又名《被关小黑屋后我怒开新存档却发现自己穿越进游戏里了这档子事》

这章一万四，我人傻了......为了剧情不断我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接下来几天不要期待我更新......天哪......

本章黄王和喻王。情人节快乐！送上蓝雨夹心（并没有）

42

“我不能......我做不到......”黄少天的声音完全就是在颤抖，“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王杰希！！！”

在这一声嘶吼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突兀的寂静。空气里只有两人心脏搏动的声音，一声代表着生命，一声则指向死亡。

黄少天垂下头，剧烈地喘息着。在发丝浮动之间，是一片咸涩的晶莹。

王杰希没有对黄少天的泪水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以从未有过的凝聚目光看着他，表情一派平静。他看着黄少天，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动手啊。”王杰希的语气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黄少天看着他的眼神是全然的不可置信，好像现在被捅了一刀的不是王杰希而是拿着刀的黄少天他自己。

“王杰希，”黄少天的声音透着一种深层的死寂，“你还是人吗？”

“你再不动手就不是了。”

王杰希这句话是全然的真话，但并不是黄少天想听的答案。

然而，不管黄少天是多么的绝望，那眼神是何等的祈求，甚至到了乞求的地步，王杰希仍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毋宁说他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片死寂。他看世界的眼神和其他人有着颠覆性的、本质上的区别。

如同现在。

“黄少天！”随着王杰希那诡异的心跳声越发强烈，他终于仰起头，像是忍无可忍了一样大喊了出来，“动手啊！杀了我！”

黄少天的身影在涌出地平线的清澈晨曦里显得模糊不定，每一缕随风漂浮的发色都泛着黎明的曙光，灼灼闪耀着。

王杰希直视着黄少天，却极其失望地听到了黄少天近乎喃喃的声音。

“我不干了。回去，一起回去，我们一起回去不行吗王杰希......”他的声音本来高昂，随之又逐渐低落下来，甚至带了几分再也无法遮掩的泣音。这话里面透出的情感苦痛至极，几乎到了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

但全世界唯一一个不会被黄少天的话打动的人此时正在他的对面。

黄少天的眼神像是要和王杰希卯上了似的，一定要和他反着干，这看起来颇幼稚，但黄少天的心里却只是冰冷一片。

换种话讲，在场的双方都对另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区别只在于，有人无所顾忌所以刀枪不入，而有人为情所累因而遍体鳞伤。

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之中，在畸形与扭曲之中，很不幸，虽然拿着武器的是黄少天，他一般是受伤的那个。

就像今天。

黄少天缓缓地摇头，那样子像是在否定一切，否定整个世界。他没有等到王杰希的答复，也不想再等了。

他作势就要松开手，手心的匕首立刻开始滑落。松手的那一瞬间，什么人类命运，什么世界未来，通通被他抛之脑后。此时他眼里只能看见冷着一张脸，神色晦暗不明的王杰希。此刻从他内心里升腾起来的，完完全全是一股复仇的怨愤。那一份爱，那一份真心，被包裹着理性外衣的绝情所伤害的痛苦，在此刻终于彻底爆发了。

王杰希不是他，不会因为黄少天的冷言冷语而受伤，黄少天更不可能杀了王杰希，那完全是遂了他的意。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要让王杰希不能得偿所愿。

——黄少天要让王杰希活下来。

太好笑了，太可悲了，这一种黑色幽默......

不知为何，在紧张至极的此刻，黄少天却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种狂笑与嚎啕大哭并存的冲动。在在做出这个决定那一刻出现的酣畅淋漓的余韵还没有消失的时候，就又有新的一阵极致痛苦逆流而上，涌入心间。黄少天不由得再叩问自己一个问题：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在此时发生了。那把匕首并没有掉下去，而是牢牢贴在了他的手心里。接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巨力，一根一根把他伸开的手指重新压了回去，再度牢牢握住了匕首。

整个场面仿佛是在表演一场残酷而真实的默剧，而露出了惊骇至极的目光的黄少天。当之无愧是这场剧目的绝对主角。

黄少天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近乎遭到了背叛的表情看着抬起手来指向他的王杰希。王杰希的表情挣扎而痛苦，像和什么东西在做无形的斗争，他的左胸膛散发着莹莹的紫光。从破碎衣料的缝隙里，黄少天能看见有什么东西不正常的鼓动出来，连皮肤都被撑得透明，像是一颗鼓胀的茧，有生命一样颤抖着，而王杰希就是那食之不尽的养料。

王杰希的食指缓缓抬起，在指向黄少天的那一刹那，便让他感觉到了一股磁铁般的牢牢吸引力，牵着黄少天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黄少天来到紧靠废墟一角、虚弱得甚至不能再站立的王杰希面前，并且半跪而下，两人双目互视。

黄少天的全世界在这一刻毁灭了。

现在，有且只有他和王杰希。

随着王杰希的微微向里的手势，黄少天抬起了手。

他的指节一片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用力到颤抖的地步，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使局面维持了这么一个僵持的状态。

“我操......”

黄少天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爆粗口了，这样的失态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从未有过。他的虎口已经开裂渗血，甚至不知从哪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嘣嘎嘣声，像是个坏掉的机器人在往外飞着弹簧和螺丝。

他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在呼吸这冷涩而辛辣的空气，还是在追捕自己已经逸散而出的灵魂。黄少天只觉得自己口鼻间全是一片浓郁的、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血腥，让他整个人晕眩无比，几乎当场溺毙。

黄少天提起最后一丝气力，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答应我。答应我要跟我过一辈子。”

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全然无法自持，全句断断续续，像破碎的布片缝成的衣服，二话语间极度尖锐的情感又再度把这件好不容易缝好的衣服撕得粉碎。

“重要吗？”

王杰希抬眼看着他，听不出话里是什么意思。

“很重要。”

黄少天看着王杰希，一字一顿，几乎是字字泣血。

“我不知道......”看着黄少天的表情，王杰希轻轻摇了摇头，“当时看着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拒绝的话......”

“......都到现在了你还要捅我一刀？”

黄少天面无表情，毋宁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表达感情的能力。他能感觉得到，王杰希说的确实是实话。

“我绝情一点，你更下得了手吧。”

王杰希微垂下眼，居然显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刚刚你那都不算绝情。王杰希，现在的你才是真的绝情。不懂感情你就不要去玩弄感情，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黄少天像是悟出了什么人生真谛似的，突然对着王杰希笑着开口了。这个笑容并不勉强，并且可说发自内心。唯一的问题可能在于，那表情过于苦涩了。黄少天这一辈子笑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如此的痛苦。这个笑容与其说是给王杰希，更不如说是在嘲讽他自己。

“我在玩弄吗？”王杰希反问了一句，他真的很疑惑，“我从来都没懂过那是什么。是你们......”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出了几分诘问的意思。

黄少天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他维持着那个高举匕首的姿势，深深望向浮出鱼肚白的天穹，随后用力闭上了眼。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追寻着你手缝里洒下的那一点点爱，就觉得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他停顿了一下，“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吧。”

黄少天突然觉得他和王杰希一路走到今天的全部经历，就好像两个白痴充满荒诞感的后现代主义爱情故事。两个笑话遇见了，最后酿出了一个更大的笑话。

没有人是王杰希的同类。黄少天曾自以为是，今天他和王杰希的结局，就是证伪的结果。

谈话终于结束。

王杰希的头微微动了动。接着，黄少天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猛地扎了下来，带起一声极短、极促的刀刃破空之声。

利器入肉的声音。

好像熟透的浆果爆裂了，泵出腥甜的香。那样的馥郁，那样的芬芳。黄少天几乎醉了，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那把插在王杰希肩膀上的匕首，半天没有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正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刚刚黄少天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认命的姿态，在挥刀的那一刹那，他拼尽全力对抗着王杰希的力场操纵，使刀锋偏离了预定的位置。

红色沁出的位置旁，紫光仍在幽幽地燃烧。

黄少天的手再度不受控地抬了起来。

一下。

一下。

再一下。

黄少天仍在反抗，但他的力气在强弩之末之际已经越来越微弱，猩红的伤口，终于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靠近紫光，也越来越靠近王杰希的心脏。

王杰希本来显得像个泥塑木偶，在刀刃入肉之时一声不吭。但在最后的那一下，王杰希却好像终于受不住了，从齿缝间露出短促的呼痛声。

黄少天原本强撑着的面具在听到王杰希的声音后几乎一下子都碎裂了。他整个人似乎不受控制地想弓下去，手却又拽着匕首拔出来并高高举起，显得颇为滑稽。

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平日里黄少天健谈的样子了。此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唇齿间只是一味地溢出无意义的呢喃。

王杰希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里升起了不知是慈悲还是恳求的什么东西。

“它们寄生了我。我没办法了！......你再反抗我只会受更多苦。”王杰希哽了好一会儿，才又挤出两个字，“少天。”

那话简直就是在乞求，像是和之前的黄少天换了个位置。

黄少天死死地看着王杰希，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瞳里翻涌出了滔天的寒浪，但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伴随着王杰希五指缓缓收拢，那一把匕首再度收拢。而这一次，一点也没有再插偏了。

王杰希似乎失去了最后的那点力气，连头都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抬起来，只是无力地靠在石块上，嘴唇颤抖着，然而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是竭力睁着眼而已。

王杰希的眸子上覆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而黄少天同样睁大双眼，要牢牢铭记这最后的死相。

我给了你我全部的爱。王杰希的眼神这样回答。

黄少天的泪水突然止不住了。一阵由内而外的颤音开始在他内心最深处回旋起来，从头顶响到脚底，一刻不停，直让人脊背发麻。

我灵魂的震颤。

在强烈的震撼之中，他突然这么想，随后一把把匕首拔了出来，带起一片飞溅的猩红。

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还哪来那么大力气，他自己都一时没坐住，失去了平衡，险些翻倒过去，好不容易才撑着地并直起身，从内心世界的风云涌动里清醒了过来。

黄少天抬头的那一瞬，才看见王杰希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在他自己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黄少天就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了王杰希身上。他既想捧起他的脸，又慌乱地想去堵住那仍在流血的伤口。但王杰希的衣服已经是一件血衣，全数被浸透了。他抬起双手，却惊恐地看见从掌心里滑落的血液，这让他看起来仿佛带了一层红色的手套，连带着在王杰希脸上都留下了诡谲的划痕。

救不了他了。

 

他死了！

 

这个时候，伴随着被爱情这件事物所彻底背叛的绝望，黄少天突然理解了王杰希这个人的最后时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杰希不是不爱他，而是王杰希这个人本身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爱，最后全部给了他。那点爱或许很纯粹，但太少了，少到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更悲惨的是，黄少天现在还不能死，最好要一直活下去。

黄少天的双臂颤抖着松开，之后一下子就倒下了。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只觉得脑内那无法排遣的酸胀剧痛不住地翻涌着。

在王杰希的尸体旁边，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婴儿一般渴望回归母体。接着，他不再压抑，而是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之声。笼罩着他和王杰希的阴影逐渐褪去，微热的晨光升起，并最终照亮一切。

在初生的朝阳里，黄少天开始崩溃地尖叫。

 

 

 

 

 

 

 

 

 

 

这次出现的是关于黄少天的记忆。

福至心灵一般，醒来的那一瞬间，王杰希就意识到了这一切马上就要到达尽头。像是汽车在长久的行驶后已经要离开隧道，能够看见光明那模模糊糊的一角。

他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窗帘紧紧拉着，间或透来一点细微的灯光，此外便是黑漆漆一片。王杰希是完全睡不着了，便拉开床头柜上的星空投影仪，看着天花板上那条虚假的流淌银河发起了神。

睡前他刚刚看完蓝雨数据库里保存的一些旧帝国的绝密资料，本就难以平复心绪。刚刚那段记忆更是恍如梦魇，始终纠缠不停。在他做过的那么多个梦里，只有刚刚的那个让他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一段记忆给他的冲击，并不是前几次可以比的。他和黄少天曾经并肩作战多年，哪怕出于战友的角度，让对方来杀死自己，也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情。何况还是......

他的手不自觉地触摸到了左胸膛上，顺着记忆里刀伤的位置一路划过去，最后停在心脏前。

这一串动作，使他薄薄睡衣下的皮肤感受到一阵蚁噬般的微微麻痒，几乎寒毛直竖。说来也奇怪，此时这种感受的难耐程度，竟然与记忆里他被接连捅伤之时如出一辙，甚至犹有过之。

天灾临死反扑时对他的寄生吗......

竭力平复了情绪不知多久，王杰希才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感受错。那段记忆的最后，在看似毫不动摇冷酷无情的那个王杰希的生命最后时刻出现的，是微不可察到近乎错觉的愧疚、遗憾，以及切实的爱意。

那个黄少天想要的一切，终于在属于他的那个王杰希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了，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仅此而已。

 

    43

 

“观众朋友们，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游行的花车已经到达了溪山广场最中心处，今年我们最大的游行花车仍然延续了和几年前一样的传统，选择以无尽夏绣球作为装饰的主体，在这次搭建出了一艘乘风破浪的巨船的形象，以‘烟聚波属’的名称扣紧了今年的主题‘烟波’。从七年前开始的溪山花车游行活动，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帝国全体民众所不可缺少的生活乐趣......”

“客人，您的咖啡好了，请慢用。”

女服务员的一声话，让正在盯着新闻投影看的王杰希一下子找回了注意力。服务员看他刚刚专心致志的样子，便笑着问了一句：“您不是蓝雨本地人吧？”

王杰希本来正端起咖啡，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回了句：“呃......确实。”

他低下头，对着端起的瓷杯呷了小口，接着又道：“很漂亮，每年都有？”

“是啊，七年前就开始了，2月与7月各一次。”女孩子笑着，突然看向落地窗外，“在我们店里就不用看投影转播了！你看，花车来了！”

王杰希闻言转头。他的位置就在落地窗旁，因此立刻就看见了店外开始欢呼起来的熙攘人群。人们的欢呼之声在隔音极好的店内没剩下多少，但那些脸上切实的快乐是做不得假的。服务员已经离开，他侧着头，就这么一直看着一列列花车驶过眼前。

不知过了多久，那艘刚刚在投影里看见的巨船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一角。船上船下，都挂着无数的绣球花，在视野里密密麻麻地团簇着。淡蓝、浅紫、粉红，团团围绕着船舶，在风中碧浪烟波一样起伏颤抖着。几张大船帆上则挂满了纯白的无尽夏新娘。柔嫩的花瓣织就的巨帆在风力之下仿佛天鹅的胸脯，微微鼓胀出柔和而完满的弧度。那怕隔着玻璃，那热烈而灿烂的春日芬芳就好像已经到了眼前。

窗外是一片欢腾的人海，他看着花车驶过，却感到一阵奇异的静谧。

“最近不是挺不太平吗？”他的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对桌的人却好像听见了。那是个中年男人，模样像是很健谈。

“哪能不太平呢？蓝雨建立这些年，一直都很太平嘛！”

王杰希倒是很认真地问：“前几天不是听到有星盗袭击帝国军队吗？”

“嗨，哪能。黄少天上将已经率领部队和陛下汇合一起凯旋了。你的消息落后了啊。”

王杰希失笑，回了一句：“我毕竟也不是本地人。”

说着，他放下咖啡杯，起身出了店门。开门的那一瞬间，无尽的喧闹与风铃的脆响一起传入他的耳里，仿佛交响乐的奇异前奏。

 

 

 

 

看来黄少天情况安全。

顺便去看他一眼吧。

 

 

 

 

 

 

 

一看就出事。怎么回事，今天流年不利吗？

 

44

“敌袭！”

在王杰希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就已经不自觉地动手了。

伴随着喻文州代号“蓝河”的那位护卫的疾声厉喝，一同而来的是瞬间塌陷的地面与升腾而起的巨大烟尘。刚刚的一声巨响仿佛雷霆霹雳，直灌进人脑海里，震得在场诸位皆是一阵晕眩。

烟尘随风而散，露出的是挺身而出的英勇路人、卧虎藏龙的民间高手——王杰希，以及被他扯着头发一把撂倒的刺客。那人的头被他死死摁在地上，砸出一个骇人听闻的大坑，半边头颅混着砂砾血肉模糊，口鼻流血，已经彻底晕死了过去。

郑轩、宋晓、于锋，黄少天没来估计还在养伤。在那几个熟悉的帝国高层的共同注视之下，王杰希整个人都僵了。而另一道带着打量意味的视线更是让他觉得如芒在背——那道视线的主人正是被所有人一起保护、站在人群之后的喻文州。

不幸中的万幸，眼下的唯一安慰就是微草的易容技术在当下无人能出其右，从身量到五官，从神情到步态，他眼下的形象可以说是和“王杰希”毫无共同之处。而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彻底切断了和喻文州之间的精神联系，不怕被他追踪而至。

但在这个时候，在被喻文州注目着、像是要把血肉骨骼都解剖出来仔细审视的时候，他先是感到一阵应激般的毛骨悚然，只觉得脊椎骨里像窜了一条细长的银鱼，一阵麻酥酥的冰凉，令人寒毛直竖，紧接着便升腾起一股冰冷的怒火与被背叛的错觉。

他的第一感觉甚至是：

 

你居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很难说现在王杰希是个什么心态，但他好像一瞬间忘记了他和喻文州之间横亘过的七年，以及不可逾越的那一件事，不自觉地让心态再度回到了他牢牢占据上风、喻文州亦步亦趋的十八年前，只觉得极其不可思议、极其不可忍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眼神里看出这么多东西的。

接着他的情绪很快收回来，随即便是一阵后怕。这后怕不是对当下的尴尬情景，而是为他刚刚的心态。

王杰希的确很了解喻文州，但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喻文州不会没有变化，而且只会越来越难以应付，而王杰希几乎还是七年前的样子。哪怕不提这个，他用十八年前的心态去面对七年前的喻文州就已经很危险，更不要提现在这个喻文州。如果他没有从那突如其来的不可置信与愤怒中抽身，正确的摆好在场所有人的定位，那么他孤身前往蓝雨的这一次旅途就会危险至极。

王杰希至今都没有忘记第一个存档里喻文州干出来的事情。那时他怀着游戏的心态，并不觉得如何，现在再想来却不寒而栗。这个喻文州并没有干过上一个存档的事情，但那一次事件至少证明了有这种可能存在，这就已经值得让王杰希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自由。这是他绝不容许侵犯的底线。哪怕是七年前的喻文州，在触碰到这里时也会迎接王杰希的瞬间翻脸。而七年后与蓝雨彻底撇清瓜葛的现在，王杰希更绝不会留手。

这么想着，王杰希缓缓松开那个刺客的天灵盖，在听见短促的一声“砰”之后，他起身，面向了那边的人群。

他心下迅速组织好了之后的剧本：在溪山花车游行的最后，帝国皇帝喻文州带着下属与民同乐的时候遭遇刺客暗杀，刺客被边缘星雇佣兵恰好挡住......不管如何，在引起在场所有人注意力的现在，他必须死咬这一点，接着必须尽快脱身，同时......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嘲地想到：

你现在也不需要我的保护，不是吗？

王杰希的双眼恰恰与喻文州相对。此时他已经彻底收拾好了情绪，眼中惟余漠然。喻文州却像是被什么熟悉的东西烫到了似的，微垂下眼，顷刻收回了视线。

 

 

 

 

“怎样？”喻文州笑着问。

“非常好，”王杰希审慎地回答，在一众护卫的注视下控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任何下意识的反应，“很美。”

他和喻文州此时一起坐在花车顶端的露台上，已经聊了好一阵子。无数鲜妍的无尽夏绣球将他们两人牢牢包围，如碧波起伏，风光极好。

游行已经结束，加上喻文州遇刺这件事，花车很快就被推了回去。喻文州却说要感谢一下他这个身手过人的义士，在其他人不赞同的目光下将他带回了蓝雨的皇宫。先前给他引路的许博远，也就是蓝河，还尤其认真地提醒王杰希不要迷路，这里路线复杂。王杰希本人尤其无语，蓝雨怎么走他还不知道吗？

许博远走的也不是最短路线，王杰希本人一向喜欢节省时间，此时颇有点出于本能的抓心挠肺，但只能强撑着不表现出来，亦步亦趋跟着许博远绕远路，恨不得仰天长叹。

说来好笑，许博远以前就在王杰希手下的编制里。喻文州也奇怪，当时王杰希的行为和叛逃的性质没什么差别，他居然还敢用当年王杰希手下的人，甚至让许博远进入了他随身护卫的行列，不能不说胆大。

不只是许博远这一个例子。现如今“王杰希”这个名字在蓝雨好像被遗忘，在哪里也找不到关于他叛逃的事，但蓝雨却并没有抹去他的存在痕迹，只是再不宣传，降低他的存在感，而且做的非常成功。喻文州当年能把他离开这件事压下来，肯定不是个简单事。

喻文州，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杰希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像从前时那样，去引导、操控，甚至于玩弄喻文州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必须把喻文州当成一个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的对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他。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陷于蓝雨。

王杰希收回思绪，又听见喻文州道：“是啊，很美。在七年前嘉世战役结束后，我们每年春夏都会有这样的游行。都是为我爱的人准备的。”

王杰希双眼微眯，不知道喻文州在意有所指些什么，只是沉吟片刻，接着道：“人民？”

他刻意选择了这个答案。这个答案正确不正确并不重要，只要在现在的场合合适就够了。

喻文州却一时失笑：“也算是这样吧。”

他起身，拍拍王杰希的肩，又道：“今天实在感谢你，蓝雨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你又兴趣加入我们的军部吗？我看他们几位都很赏识你的实力。”

喻文州手碰到的地方像是窜出了一股电流。王杰希强忍着应激之下的反应，只是简短地回答：“陛下，我实在志不在此。并不是军部哪里不好，而是就我个人而言......”王杰希停顿了一下，“我更喜欢自由一些的生活罢了。”

王杰希微抬起头，望向喻文州，双眼如同闪烁寒芒。

喻文州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似乎一瞬间有了些波动，但再眨眼就只是幻觉。

看着同样起身的王杰希，喻文州道：“不管在哪里，你都是帝国的朋友。蓝河，送客吧。”

蓝河走上阶梯，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上来。

王杰希看向喻文州。此时两人同在花车最顶部，在春日微凉的风中莫名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

只有他们两人并肩站在这里。

王杰希心里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当年喻文州做出的那个建立帝国的决定是好是坏，他马上就要被蓝河带下去，作为如今的过客，他也只能陪喻文州这么一小会儿。而多年以来，喻文州却不知已经有多少次像这样站在顶端，独自俯瞰下方的尘世。刚刚心里对喻文州的火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一下浇灭，甚至有些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酸涩，甚至有些愧疚和心软。

王杰希其实完全没必要愧疚。归根到底，成为万人之上的统治者，这是喻文州自己的选择。但是，但是，这七年对他如同转瞬，他当年固然可以毫不留情地离开，但那种多年以来所习惯的对喻文州的关注与情感联系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割断的。

不管是作为一个玩家还是作为一个在这个世界切实生活着的人，王杰希也明白自己堪称无情。但他也有正常的感情波动，也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但这些软弱和杂念在此时必须被通通扫到一边。现在一切都不重要，在他的目标之前，一切当道的东西，无论沉没成本有多高，感情付出有多大，都必须被舍弃。七年前，那件东西是自由。七年后，王杰希只追寻唯一一件事：

真相。

他到底从何而来，又要从何而去？游戏的背后，终焉智能的背后，那段他被封锁了记忆的谈话背后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引导他去对抗天灾？到底哪里才是真实，哪里才是虚假？

从无法下线，真实与虚假的边界混淆开始，王杰希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迷茫与不安定之中。这种情绪一直被他掩饰得很好，但压抑并不代表可以无视其存在。如果这条追寻真相的道路断开，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的王杰希将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爱不爱，不重要。至少在现在不重要。

他最后深深看了喻文州一眼，接着紧随已经上来的蓝河的步伐再度走了下去。顺着螺旋阶梯，一步一步走了下去，没有再回头。

 

 

 

 

 

 

 

再忍耐会儿吧。喻文州心想，注视着王杰希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差这几天。要是一直这么想把他留下来，那就会滑向不可挽回的结局。他现在学会了做一些不是基于理智，而是基于情感的选择，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45

男人步伐匆匆，对大道两旁盛开的绣球视而不见，脚踩着一地花瓣，逆着欢快的人潮急匆匆而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拐进一条小道，掀起巷子深处小酒馆的帘子钻了进去。接着又上顶楼，在阁楼那幅挂画面前启动了近端，顺着密道钻了进去，接着又是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久才进入一个地下大厅。在那里已经有十好几号人等待着了。

“三号败了！”男人扼腕，“本来黄少天不在，结果不知哪里杀出来的人......算他喻文州语运气好！”

坐在角落里的人冷冷地嘲笑了一声：“我早说这计划不靠谱，都什么时候了，还觉得这么就能杀掉喻文州？”

男人厉色回应：“那也总比你在这里说风凉话来得好！”

“都安静点！”有个看起来是领头人、穿着一身黑斗篷的人站起来，“黄少天没有按我们计划中的那样死去......现在风声很紧，必须暂缓行动，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一道迅捷的破空之声伴随着皮肉与钢铁相撞的闷响突然出现。一个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身影顺着那道长长的阶梯一路滚落下来，极其狼狈地狠狠一摔，看着就让人一阵幻痛。

在场所有人很快认出了这个人的同伴身份。纷纷拿出武器，或出鞘或上膛，看那些架势和异能波动，很明显都是实力极其强悍的异能者。然而，地上的那个人也是他们的一员，现在却被打成这个样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接着，伴随着一阵灰尘散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阶梯狭长而黝黑的出口，大半边身子都被浓郁的黑暗所笼罩，看不分明。

看身量，那应当是个青年。他站在台阶的最后几步立定，没有下来。而是居高临下看着呢个被他一脚踹下来、现在堵在出口的那个家伙。

他头朝一边侧点，同时淡淡开口：“滚远点。”

那个倒霉鬼像是已经吓破了胆，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住了，很滑稽地连滚带爬到了旁边的一角，所过之处留下猩红的血痕。

被掷下来的三个字，简简单单，却让在场众人脸色俱是一变，他们所有人这不子都无法忘怀这个包含着他们的仇恨与屈辱、令人刻骨铭心的声音。

然而，在任何人有任何动作之前，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下压，让所有人几乎一瞬间就都跪了下来，被牢牢压住，头颅紧贴着地板。他们惊骇万分的神情在力场的影响下显得狰狞而扭曲，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充满恐惧的“嗬嗬”气音。

这位不速之客走下了最后的阶梯。从阴影里浮现出的那张脸，赫然正是王杰希！在七年的销声匿迹之后，他再一次出现却是在他们这个旧帝国反抗组织的秘密基地。

王杰希神情并不如何郑重，不如说是很随意。他不慌不忙地从银质小盒里抽出一支烟含起来，接着掏出打火机点燃，从唇角溢出一片乳白泛蓝的烟气。整串动作相当洒脱而写意。

“你们这种货色，”王杰希含着烟，吐词略有些模糊，“也敢去刺杀他啊？”

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这帮动弹不得的人，只觉得是乌合之众。又想起中招的黄少天和差点中招的喻文州，只觉得很好笑。

“你是王杰希——”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

王杰希闻声看去，那个领头的看来抵抗力比较强，在其他人都要不能呼吸时，居然还能说出话。

王杰希仔细看了看，接着伸出手隔空掀开了此人的斗篷，这才恍然大悟：“啊，是你。我记得你，当年和方学才一起来的就是你吧？还以为你应该已经死了......”

眼前这个人的斗篷之下，出现了机械拼接的大半边身躯和四肢，不难看出此人这些年都是靠着这些才苟延残喘的。他四肢义体的连接处，明显有着被暴力撕扯的痕迹，不难看出是遭受了何等可怕的伤势与折磨，正是王杰希当年追击时留下的杰作。

王杰希若有所思：“当时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方学才身上......”

被王杰希注视着的那个男人，在仇恨瞬间迸发的同时，同样感受到一阵无力。王杰希还是没有变。还是如此高傲，如此令人憎恶。但自己在他面前居然还是如当年一样那么弱小，那么毫无还手之力！

“想杀喻文州和黄少天？之前星盗那事也是你们做的勾结吧？看来喻文州还是手段不够，这种时候，居然还让你们活蹦乱跳。”王杰希接着评论了。

这个男人强行冷静下来，嘶哑着嗓音说：“现在那和你也无关吧？你背叛了喻文州，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他也不会放过你的！”此人狠狠吸了口气，胸腔像风箱一样鼓动着，“有共同的敌人，我们没必要像现在这样。”

“你们恨不恨我，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当时负责执行清洗的人是我。现在装，有意思吗？”王杰希表情毫无波动，像看着手下徒劳抗争着的昆虫，只把他们的殊死一搏看做有趣。

“我们可以双赢！我们不止这些！”那个男人像是为了争取继续活命的权利，也不管自己信不信这些话，反正是说出口了。

“双赢？”王杰希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垂眼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笑出了声。这种明显的感情流露，对于王杰希来说是很少见的。

“好啊，双赢。”王杰希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在那些人升起希望之时，又说：“在我这里，双赢的意思是我赢两次。”

在那个领头人惊骇的目光里，王杰希微微摇了摇头。

“我改主意了，”他喃喃道，“你们还是去死为好。跟你们说话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一帮蠢货，连祸害都不算，只是废物......”

下一刻，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伴随着清脆的指节碰撞声，同样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在同时响起了。

霎那间，在场除了王杰希以外的所有人，颈后天柱骨在打入体内的劲力的作用下齐齐断裂！

和以往声势浩大的场面不同，这次的动静很轻，很小。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破碎之声，在短短数秒内，这里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了王杰希。

王杰希对眼前所见不为所动，只是从腰带上抽出一个小瓶，接着掷在密室的地上，溅开一片不知道什么液体。

“......他是什么人，我自然知道，不用你们来帮我评判。”

王杰希从唇边取下那支烟，面对着眼前一地狼藉，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他倒退着顺着阶梯走了几步，在要看不见密室之时，顺手把抹着些微红光的烟头丢向密室，几乎在烟头飞出的同时，在力场作用之下，他的面前便竖起一道厚重的屏障。

下一刻，一声闷响从已被封闭的密室里轰然传来。王杰希双手微收，稳定住墙体，这才转身快步走了上去。他七拐八拐出来，再度步入大堂的时候，那里的客人还在喝着小酒，在王杰希的异能影响下半点没发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步出酒馆的时候，王杰希却好像从酒醉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有些颇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刚刚是怎么了？连活口都没留......怎么回事......

适才那一场对如今的他来说也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杀戮，明明刚刚才发生，此时在记忆里却显得寡淡，平常到了一种异常的地步。

一点都没有，他对杀戮一点异样和负罪感都没有......刚刚的他不像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出现在王杰希眼中的，是可以称之为惊恐的神色。如此自然的不受控感，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见过。

 

 

   46

 

“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喻文州侧头吩咐了一句旁边的护卫，待他们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他才来到蓝雨主智能核心控制器前坐下，在经历一系列复杂的验证过后，操控这个帝国有序运转的强大工具终于苏醒。

「晚上好，陛下。」

喻文州的面前，投影出了这么一行文字。

“晚上好。”

喻文州坐在高背椅上，显得非常随意，整个人紧绷的气势也渐渐松弛了下来，好像坐在这的不是以为声名煊赫的帝国皇帝，而只是像当年一样的普通人罢了。

“结果怎么样？”喻文州问。

「反抗组织据点遭袭。」

“资料呢？”

「那些资料确实有通过黄少天上将的权限被调取的痕迹。」

接着，他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道：“何必找少天呢？我可没有销毁你的权限啊。”

房间里一时寂静。

“确定是胚胎计划？”

「是的。」

喻文州表情有些复杂：“没想到他和旧帝国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微草，微草......”

喻文州低声重复了几遍，一时失笑：“我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没想到不是我的问题啊。”

智能没有回应，也许这时候它的判定是只要倾听就好。

“其实当时没见到也好，”喻文州又道，开始自问自答，“要是他当时刺激我，我可能就要爆发了，实在忍不下去了啊！我可能会做出些有些过火的事吧。囚禁？封禁他的异能？说实在的，当年他走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过去伤害他。我想过一些更过火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伤害吗？我那时候想打断他的四肢，取下他的声带......当年实在是太愤怒了......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当年的心态太危险了，这是一种很畸形的施虐的渴望。这也没什么，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永远不会付诸实施的阴暗的想法。让他留在我的身边是一码事，先不说我做不做得到，去这么伤害他又是另一码事。我不想这么伤害我爱的人，终究不愿意做。”

“还是吃软不吃硬......”停顿了一会儿，喻文州的语气像是在感叹，“回来就好。”

他起身，眼前的智能善解人意地解除了投影。机械运转时蓝色火焰般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喻文州走出门去，却不知去往了哪里的房间。

推开门的一瞬间，堆满了房间的无尽夏绣球花映入眼帘，像是一小片被裁剪而下的海洋，带着花香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的一切都像七年前王杰希离开的那一天。

王杰希生日那天。

喻文州准备付出所有的爱的那一天。

 

喻文州走过去，仰躺在床上，很没有形象。接着从衣领里领出一个被极细的银链穿起来的戒指，上面花纹朴素，却在喻文州手指捻动之时渐渐展开，成为一个小小的天文球。

喻文州看着戒指发神，觉得自己当年挑戒指的眼光很好。像王杰希一样......永远读不懂，一层一层，无数个面......

七年，你终于看见了这份礼物。

王杰希出现在花车旁边的时候，喻文州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只是挂着为帝国民众挥手时的面具罢了。

占据脑海的是十八年前，他和王杰希初遇那年时的那个夏天。

  

  

  

“真要买吗？”王杰希迈的步子很大，喻文州一路小跑才追上来。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举起右手摇了摇那张被攥的皱巴巴的纸币，歪了歪头：“舍不得啊？不是你自己喜欢吗？”

“喜欢归喜欢......”喻文州犹豫了一会儿，“太贵了啊。只能看而已，不如去买点吃的。”

“吃的随时都能买，这事可不常碰到。”王杰希没有停下脚步，又把手收了回去，神色颇不在意，“喜欢不就行了。又不是买一束，一朵花而已，又不是活不了。”

说着，王杰希轻轻跃下台阶，身形极其轻灵。

“再说，你喜欢，我也挺喜欢的。大不了多花点时间去收破烂而已，无所谓。”他说。

喻文州没敢像王杰希那样跳下去，还是一路小跑，速度自然就慢。王杰希这时也注意到了，又是转身大步向喻文州而去，接着一把握住他的手，将喻文州拽了过来。

“太慢了！等你慢慢走过来估计人家都走了，”王杰希叹了口气，“快点吧......”

话音刚落，王杰希便拽着喻文州的手，大步跑了起来。

“哇啊！......杰希你慢一点，我......”喻文州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踉跄，原本不管面对什么都八风不动的表情一下子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显得不再早熟，而是和他们的年龄相匹配。

此时废墟上起了一阵凉风，把两人的发丝通通吹拂起来，披着的薄外套被风鼓得满盈，在两人身后云一样飘着。

两人手牵着手，在无尽连绵的废墟之上狂奔。

天色渐暗，王杰希的步速再度加快。他像是有种天生的直觉，知道哪里是捷径。王杰希拉着喻文州在废墟上连蹦带跳，爬着倒塌的建筑时手脚并用，终于在光明彻底湮没大地前赶到了目的地。那是一艘巨大的飞船，周边聚满了人，船长和船员把货物搬到广场上，直接售卖起来。

王杰希拉着喻文州，啪嗒啪嗒小跑过去，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着，共同传递着暮色里的温热。

喻文州看向王杰希的侧脸。此时他已起了一层薄汗，停下来时轻轻喘着气，整个人都淹没在黄昏如蜜如油的夕光之中，显出一种莫名的静谧。喻文州愣愣地望着上前和船员交谈的王杰希，莫名显出几分对他来说极其罕见的呆来。

这种剧烈运动对他来说有些难顶。喻文州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来。他直起身时，伴随着一阵脚步声，王杰希背着手来到了他的面前。

喻文州探头去看，觉得王杰希是把花放在了身后，但居然没有看见。

王杰希微微倾身，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恶作剧得逞：“没看见吧？”

“没看见，给我看看吧，杰希大神，好歹这钱也有我赚的一份呢。”喻文州有些无奈，拽着王杰希的袖口，口气里透出几分撒娇的意思。

王杰希伸出双手，手上空无一物。他笑眯眯张开手：“你看，什么都没有。”

“魔术？”喻文州笑着。

“我自己琢磨的，无所谓了。”王杰希手指轻轻收了几下，接着握紧右手，放在喻文州眼前，认真地说：“你看好哦。”

喻文州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看着的。”

王杰希微微一笑，接着手掌突然打开，从手心里冒出一朵还带着露水的绣球，颜色浅蓝泛紫，异常饱满。

喻文州凑近接过，极其稀奇地端详着。两人这时都很兴奋，一同张望着这朵在边缘星来之不易的奢侈品。

“回家放在玻璃瓶里吧，那个没有坏的我还放着。”喻文州笑道。

“那个船员说，这种花的名字叫无尽夏。无尽的夏天......我很喜欢。”王杰希望着绣球，唇角翘了起来、

此时，天边蒸腾起了粉橙色的晚霞，云彩的周围镀着层薄薄的金边。温柔的暮色笼罩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在王杰希明亮的眸子里莹莹地闪耀着。

喻文州定定地看着他，之后同样极其开怀地笑起来。

“嗯！我也很喜欢！”

两人再度牵起手，这次不着急了，只是慢悠悠地准备走回去。

不忙着赶路，王杰希的手指传来的触感便显得尤其分明。他的手很白皙，却积了一层厚厚的茧。感受着这种粗糙，喻文州顿时一阵酸涩，不由得更紧地握住了王杰希的手。

他打起精神：“这种花很娇贵，活不了几天吧？”

王杰希摇了摇他的手：“无所谓啦。总会死的，摆在那里看几天，开心几天也好。”

喻文州微垂下眼。王杰希总是比他洒脱。

 不过没关系......

他想着，握紧了王杰希的手。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那朵花确实很快就死了，但多年后回想起来，那终归是阴霾生活中唯一的亮色。

 

无尽夏，王杰希。

 

他在那个无尽的夏天，遇见了他的无尽夏。

 

喻文州手上动作微停，看见了天文球最里面那个小小的精密仪器。那是个五角星的形状，在灯光之下微微闪烁着。

喻文州起身，把它取了下来，盯着发了好大一会儿神。

这个，就是资料里说的情感调试仪......宋晓用他的定点异能找到了这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没有损坏，来到了喻文州的手里，莫名有一种宿命的感觉。

一个念头在这时候贯穿了喻文州的脑海。

只要他想，王杰希就会立刻爱上他，立刻。

再也不用煎熬了。

他盯着右手心里那个小小的金色五角星，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或者半小时，还是一个小时？喻文州终于动了。他逐渐收拢了右手，越握越紧，感受到金属的棱角陷入了皮肉。明明是冰冷的，他居然莫名有种生命在他指尖被扼杀的错觉。

直到力量到达了临界线，一个崩裂的声音最终传来。他再摊开手一看，只剩下一堆破碎的残片与零件。

喻文州顺手把零件倒在床头柜上，起身站在窗前，一把拉开了紧闭多年的帘幕。

天光顺着大开的窗照射了进来。

“你什么都不懂，还来教我，所以我也什么都不懂。”喻文州的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一片瓦蓝的天空。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屋檐边盘旋。

 

我不会做你千百个信徒中的哪一个。我要把神像砸碎，神庙烧毁。我要把你拉下神坛，我要让神心甘情愿做我的爱人。

 

他将手臂伸出大开的窗，口中传出一声悠长的哨音。那个黑影便极速俯冲下来，落到了喻文州右前臂那块特制布料上。

落在那里的，是一只鹰。

鹰在他的手臂上收拢了羽翼，黄澄澄的眼睛灵动地看着他。

喻文州轻轻抚摸着鹰的尾羽。这只征服苍穹的天空霸主没有什么反抗，而是颇舒适地立在那里，不动了。

王杰希是如此的自由，他去留住王杰希是不行的，所以只能让王杰希自己进来，进入喻文州编织了七年的蛛网。只要王杰希在最后选择了喻文州，或者说最终对他动摇，那么喻文州就有把握让王杰希心甘情愿地留下。

永远留下。

 

 

 

无论别离的时间有多长，都会有重聚的一天。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你是我永远的夏天，而我也会永远......爱着你。

 

 

 

他看了看右臂上乖巧停留着的鹰，接着转身，将大开的窗与舞动的纱帘留在身后，只有飒飒的风声仍然不停地回旋着。

一切都如七年前那天一样，天气晴朗，阳光灿烂，盛大辉煌。

 

 

 

 

 

 

 

 

 

 

47

 

忧心忡忡的王杰希，突然感受到了多年羁束被解除的松快。

那种感觉很奇怪。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像是一条鱼在海里艰难地游了很多年以后，突然被谁从水里拎出来，扔向天空，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只飞鸟，却莫名其妙地在水里憋了好多年的气。

王杰希开口的话在这种奇异感觉的影响下突然断了。他对面，方世镜传来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在林杰的抢救正在进行之时，两人半晌相对无言。

碎碎念：

这个世界没有谁是轻松的，所有人心里都压着事。

黄王真的写的我筋疲力尽。

某些人嘴上说着不在乎，身体还挺诚实的。

我还是比较喜欢写一些短暂瞬间发生的心理波动。

顺便补一句前几章关于方王线的问题，方王线应该是这一篇里最单纯的那一个线路了。士谦执着的提微草，是因为他的人生只有微草，他已经把所有他能给的都给杰希了。

这篇文我写前几章的时候其实没有大纲，比较欢快，后面因为我感情线苦手所以好好倒腾了一下大纲的剧情线，就多了一丢丢的虐，不知道算不算开头诈骗🤔

关于无尽夏，既是指无尽的夏天，另一个是因为开头缩写和王杰希一样都是wjx......

引用《妙法莲华经》里的一句总结喻王：

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

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文州是求爱的那个，杰希是得爱的那个。我觉得很贴切了。

欢迎剧情讨论！我都会回复的！我急需评论充电orz